带着母亲去旅行
文/李真
携着母亲的手走进机舱，我的内心一片释然。
一直有个愿望，等我有时间了，带上母亲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。年少时，有心无力，成年后，又总是没空，直到如今，一晃母亲到了85岁高龄，我也年近半百，却总是因为事务缠身而分身乏术。也许来日并不方长，新年前夕，拋开一切琐事，和母亲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。
这种蓝天之旅，于我很是寻常，但对于母亲，却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。她虽年事已高，但耳聪目明、身板硬朗，我才得以顺利办理完体检、安检等手续。登机后，她十分好奇，眼睛四处张望，手不停触碰座椅抚摸扶手。当飞机爬升时，她透过舷窗，俯视着越来越小的城市，显得无比激动。
飞机在蓝天上翱翔，轰鸣声不绝于耳，而母亲却紧握着我的手安然入睡——母亲实在是累了。或许这是她平生最最轻松的一天，加上有儿子的全程陪伴，她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。望着熟睡的母亲，一幕幕往事在我脑海中不停翻滚。
母亲出生在旧社会，四岁时就被卖给地主家做童养媳，长年累月总有干不完的苦活脏活累活。大雪天，她光着脚在雪地里拾猪粪，在可以行人的冰面上凿孔洗衣；大热天，她的腰上绑着粗粗的纤绳，拖着瘦弱的身躯，围着石磨不停转圈拉磨。因为年幼无助，干不完活，可怜的母亲经常被地主老太婆打个半死，等她醒过来，又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干活。
十岁那年，母亲终于逃出地主的魔掌。从那以后，在她看来，一切的苦都不算苦。在挣工分的年代，她和男人一样上坝筑堤、下塘清淤……分田到户后，我家种了20多亩地，为了家庭早日摆脱贫困，她总是拼命地干活，插秧、除草、割谷、打谷……这些繁重的体力活，对她更是司空见惯的小事。打我记事起，母亲从来没有哪天空闲过，总是没日没夜，步履匆忙。即便从老家应城赶到近百公里的省城武汉，她清晨徒步出发，当天晚上便赶回家。
母亲是方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“瓜子王”。农忙季节，她白天下地干完农活后，晚上便开始了她的瓜子“生意”：她把从城里批发的散装瓜子淘洗干净，晾干后下锅，撒些五香、八角和食盐调味炒制，然后一家人围坐起来，用废旧的书页纸包瓜子，一杯一包，一包包呈三角状的“作品”包装完毕，在塑料袋中叠放整齐，她用一根扁担挑上两大袋瓜子，提上马灯，便火速上路了。
只要农村放映露天电影，无论多远，母亲总能如期而至。远远闻到瓜子香，村民们准围拢过来，你一毛我两毛，不等电影收场，她的瓜子便卖个精光。半夜回到家中，那才是母亲最最开心的时刻。坐在床头，她将零币一角一角整理平整，一元一匝，足足装满一书包。
母亲是文盲，大字不识几个，正是因为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，她总在儿女们面前念叨“儿从书里乖”，激励我们从小多读书。在我很小的时候，家乡是“穷窝子”，乡里娃大都务农，能混完个小学就算读书了。我刚跨进中学的门槛，没多久学校就停办了，我自然和大多数小伙伴一样当起“放牛娃”。为了让我能继续念书，母亲托亲戚找熟人，费了好大周折，才将我转到了一所离家10多公里开外的农村中学就读。以后的日子里，母亲总是亲手熬制麻糖和炒制各种熟食，隔三差五赶到学校去看我。记得春上的一天，料峭的春寒中夹杂着雨水的腥味，母亲赶早送来了两袋大米及各种美味熟食。当时我正在考试，因为天气突变，乌云密布，她趴在窗外看上我一眼便偷偷离开了。我交卷后，外边已下起倾盆大雨。我发疯般冲出教室，沿着回家的路一路狂奔，在追出大约半小时后，远远地，我模糊的视线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矮小的个子，单薄的衣衫，在大雨中淋得透湿，正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走。我跑到她身后不远处，一直跟着她快步走，想喊但没喊出声，她似乎感觉到身后就是我，猛然一转身，我停止了脚步，喊上一声——妈！她跺着脚冲我吼叫：“谁让你来的？快，快，还不赶紧回学校去！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……望着母亲渐行渐远的身影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，泪水夺眶而出，从我的眼里流进嘴里，咸咸的，涩涩的……我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，一直淌到全身，冰冷刺骨。我也不知道那天是如何回去的，沿着崎岖的乡间小路返回学校，浑身上下满是烂泥。放学后，语文老师布置了一道作文，题目是记忆中最深刻的人。当时，我是流着眼泪一口气写完的，故事的主人翁就是我的母亲。第二天，我的作文被老师当成范文在班上诵读。从那时起，我学会了记日记，也是从那时起，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母爱和感恩。
毕业分配后的第一个月，我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用我的工资到商店亲自挑选上好的布料，请裁缝为母亲订做了一套漂亮的花布衫。母亲像对待一件藏品一样，总舍不得穿，至今依然保留。工作上有进步，我总会把奖状和荣誉证书拿到母亲面前，读给她听；每每听到那些赞誉之词，她的脸上总会露出幸福的微笑。下海创业，不论在哪开店办公司，我都会把母亲接到办公室在我的座椅上坐上一阵子；当结算完款项，我习惯用提包装上一沓沓钞票，铺展在床上，请母亲过目，让她分享我收获的喜悦。因为，这一切，都是母亲给予的。
母亲不仅给了我生命和智慧，还给了我一笔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财富——那就是坚持不懈、勤奋进取的精神。母亲就像一株冰山上的雪莲花，坚韧顽强，傲雪而开；母亲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，周而复始，永不停歇。无论学习还是工作，每每遇到困难，想到母亲，我总有一股子向前冲的拼劲和永不服输的闯劲；母亲一直在用自己最朴素的言行教育我激励我感染我，教我成长教我成人教我成才，这是我一生奋斗前行的动力之源。
时间过得飞快，飞机就要降落三亚凤凰国际机场了，母亲也从睡梦中醒来。透过窗外，看见湛蓝湛蓝的大海和美丽的海滨城市，她神情有些激动，“好漂亮啊！”
辛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很少见到外面的世界，这次远行，我想好好陪伴她老人家过一个温暖的冬天，让她开阔下眼界，放松下身心，也了却一桩我尘封已久的心愿。
（此作品为本人原创，首发无忧。未经本人许可，不可擅自转载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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